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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仫佬族作家眼里的浦北五皇山是这样的,一起来看看

原标题:认出你的混茫
何述强(仫佬族)
▲站在五皇山顶看见壮观的高山牧场,草色连云,庞大的巨石阵。

七月里的一天,夏日炎炎。我参加钦州浦北县的文学采风活动,又一次登上了浦北县的五皇山。

这二次登上五皇山因带着第一次的记忆,注定成为一次记忆纠缠之旅。记忆这个东西很神奇,不是说甩掉就可以甩掉的。有时候它会跟你一起成长,一起变瘦,变肥,变老,变得越来越清晰。九年前,也是参加一个文学采风活动,第一次登上五皇山。那次印象实在是太深,因为大雾茫茫。

 

那次的雾,的确很大。我们来到岭下,先邂逅一块大石头。大石头圆不溜秋的,端坐在一丘土堆上面。一看就知道它天然就在那里,并没有谁移动过它,因场地平整需要,它四周的泥土已被挖走,留下它独自成为景观。就好比一个地方搞拆迁,总有一些钉子户不愿意搬迁。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,只能先开工,把钉子户四周的土地都平整了。独留钉子户守在高高的土堆上。成为一道景观,这种情况不是没有。初遇这块巨石,我旋即被它天生的那种愚钝浑融之气所吸引。它像一颗远古时代庞大动物留下来的蛋。惊奇之余,围绕它走了好几圈。心中很想吟上一首诗,诸如“苍莽莽兮太古之物,何年何月来此山下,你改变了旧模样,我仍然能够认出你的混茫……”只可惜诗句不听调遣,这首诗终究没有写成。


这次到五皇岭脚下我又看到了这块石头,不禁再一次仔细把它端详。毕竟是旧相识,想问问它是否别来无恙。九年了,它的面容已经没有记忆中那么混浑,好像多了几分沧桑,不知道是不是景区来的游人多了,人气上来,石头的原始气息便会被冲散一些。或者是因为上次有雾,雾里看花,水中望月,自然多了一份不同。我又围绕着它走了几圈。我记得,上一次的景象是,越往山上走,雾气越大。山上每一棵草,每一张树叶,每个一块树皮,都流淌着溪水般的雾气。山上很多巨石,几乎都是圆不溜秋的。它们或孤零,或成群,或垒叠,都给人一种恰达好处的感觉,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之时,派遣五丁神将来这里驱车走马,凌空布下奇营奇阵,就连诸葛孔明也猜不透其中的玄妙。大自然的天然格局,我们无法猜透,也无法洞悉。就像头顶上灿烂的星空,如此和谐完美,我们唯有惊叹。山上有些浑圆的石蛋已经裂为数瓣,是不是传说中的神鸟已经飞走?当我们走到几块巨石垒成的一个关隘。这个关隘非常像是人工所为,事实上它是鬼斧神工。上一次我在苍茫的雾气中站了很久,感受这座石关透出的神秘气息。这次登山是在晴空烈日下看到的石关。跟原来的雾气蒙蒙很不一样。少了一份迷幻,多了一份雄奇。石头上的藤蔓青苔不知道岁月已经更改,依然还在痴恋这座古老的石关。巨石叠成的关中有一块石头因为阳光照不到,表面布满苔藓,湿乎乎的渗出水滴,水滴黏糊糊的,好像寄生着不少微生物,有人介绍,传说这是石公石母神秘交合流出的分泌物。我不禁佩服这样的想象力,尽管近于无稽之谈,但我认为,在这巨石纵横的五皇山顶,天风浩浩,应该允许存在一些天马行空、匪夷所思的想象。

穿过这座石关,山顶就近了。到了山顶,就看到了一群斜坡上低头吃草的硕大动物,恍惚间以为来到了仙人牧场。凝神静气,方知是庞大的巨石阵。浑圆的石头像集中开会一样,又像是围拢在一起讲述什么故事,分享什么花边新闻。上次登山因为雾太大,石头们神龙见首不见尾,无法看到如此壮观的阵列。但是第一次登上山顶,云里雾里的,仍然让我记忆犹新。因为看不到远处,所以格外留意近处。石头上面游动的雾气,丰富了石头的表情,更加呈现出一派天地鸿蒙、宇宙初开,揉搓惺忪睡眼的状态。混沌先生不言语,只将表情写苍茫。它们没有头,没有脸,没有五官,所以它们能够在山上天荒地老地存在。因为庄子说的,混沌先生是不能够给它凿出五官来的,有人试图每天给它凿一孔,七天之后,混沌先生流血而死。所以混沌其实是事物存在的一种最宝贵的状态,最初始的状态。也是最好的状态,面目太清晰未必是个好事情,面目太清晰容易流露鲜明的情感,透露内心的秘密。显示情感容易引起爱恨,透露秘密容易引发恐慌。还可以引起嫉妒,引起愤怒。对事物的保存是不利的。所以庄子的哲学具有深刻的含义。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把这些巨石安放在山顶上?又是谁把它们打磨成这般模样?垒成千奇百怪的造型。问问题的是我,无解的也是我。石头最可爱的地方是不会开口说话。它不能说,也压根儿不想说。


山顶有一块人头石,很逼真。但是,它似乎无人问津。因为,离它不远的地方,有一块南阳石,大多数人都被这个劳什子吸引了。游人到此多留影,一柱南天话神奇。南阳石颇似一柱朝天的男根,略为有些弯曲,惟妙惟肖。许多人都靠近它留影,试图获得一种力量。这次看到的南阳石太清晰。反倒觉得少了一点韵味,上一次看到的南阳石是在云雾蒙蒙中,多了几分悲壮。它能不能带给我们力量,谁也不清楚。但是它顶天立地的精神气质,矗立在五皇岭的巅峰上,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现实。奇妙的是,南阳石顶部那个盖,人头石肩上那个头,像是谁轻轻放上去一样,并没有加黏合剂,裂缝历历可见,可是,千百年的风,都没有把它们吹落。上一次游是因为能见度很低,所以上了山顶之后看到的四野范围内比较有限。只看到眼前云山雾海之中这些面面相觑的浑浑噩噩的大石头。这次登山天气晴朗,阳光普照,可以看到更远的起伏的山岭,看到山脚下的村庄,看见壮观的高山牧场,草色连云。我们到达的地方叫人头石,仅仅是五皇山的九个主峰之一。此外还有妹追寨、石柱岭等等。


山顶上的这些巨石,使我想起《红楼梦》第一回青埂峰下的那块石头。在九年前那次登山我就曾感慨:青埂峰下物,何来五皇山?也有一篇石头记,请君雾散过来参。我想象中的五皇山顶的石头上,也有一篇石头记在里面。只是因为雾太大,看不清。期待雾散之后再来参阅。说不定雾气蒙蒙的山顶巨石里,真的藏有一篇真文字,奇文字?但是这次雾散了,我仔细辨认每一块石头,在蓝天下,烈日下,我依然找不到那篇文字,我找到的只有石头上的藤蔓,干枯的青苔,依稀仿佛的古生物化石。倒是巨大的石头间隙间芳草青青,野花幽香,惹得黑蜂黄蝶,争相前来献媚讨好、取其精华。尽管这些石头让我联想到青埂峰下的顽石,但是它们可没有青埂峰下那块石头的好运气。没有一僧一道前来峰下高谈阔论,说什么云山雾海神仙迷幻之事,身心性命之学。也没有和尚最后大施佛法,把其中的一块石头变成晶莹明澈的美玉,带下山去,让它去经历大千世界红尘中的一段荣华富贵,悲欢离合。感悟好事多磨,美中不足的深意。说没有,其实也是我的主观臆断。五皇山上深邃的岁月,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。只是风雨漫灭,日销月蚀,早已失去记录。当年五皇山上那五个传说中的仙人,他们黄衣朱颜,相与谈笑,给绝望者指点迷津。说不定就有一块石头突然开口说话,有一个仙人经不住苦求,大施道法,把它变成晶莹剔透的美玉,镌刻上一些文字,然后携入红尘之中经历一番,让它受享几年,时间到了,又按约定回到山上,恢复原形。这些山上的石头极有可能曾经到过红尘中经历喜怒哀乐风花雪月,不然它们今天不可能如此冷静,沉默,质朴无华。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一块曾经下到过红尘,它们最擅长保守秘密,不相互检举揭发,不打小报告。因此,它们才能在山顶上天荒地老地和谐相处。共浴三光日月星,共同消受风雨雷电,雾岚虹霓。由于石头上没有留下文字记录,自然就没有游方“情僧”抄录下去,传之人间。史家也不会留意山顶上这些茫昧混沌之物的故事。久而久之,它们也可能就忘记了自己的故事,忘记自己的经历,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面容。南方很多斑驳的历史,很多往事与传奇,其实都是这样湮没掉的。在风中了无痕迹,在石头上只留下枯死的苍苔。


印象极深的一件事,上一次登山,我在山顶的一块巨石旁边给一个同行的文友拍了一张照片。她当时还是研究生在读,学的是文学。由于当时大雾弥漫,人朦胧,石朦胧,所以这张照片拍出了最佳状态。并不是说天气晴朗才能拍好照片,任何天气都有可能产生好照片。她那天穿的正好是黄衣服,切合五皇山的文化渊源。这个身着鹅黄衣服的美丽的姑娘披着流淌的雾气进入我的镜头,她笑脸盈盈,一只手轻轻抚着凝重沧桑的石头,定格成一张五皇山雾中仙子图。我给这张照片题了两句诗“石畔逢仙烟雾质,几疑身际姑射山”。用的是庄子《逍遥游》里的典故。事隔九年之后,也就是前一阵子,在一次征文评奖活动中,我与她都应邀担任评委,再一次与她邂逅,这位“五皇仙子”已是一家杂志的主编。她居然跟我谈起在五皇山顶上给她拍的那张照片,可见她对五皇山也是念念不忘的,对那一场山顶上的漫天大雾,更是记忆犹新。九年前的景象历历在目。我们都在红尘中经历各种事情,我们都在变,但是五皇岭不变,山上的大石头不变。有雾或者没雾,它们依旧懵懵懂懂,不言不语,似乎什么都清楚,又似乎什么都茫然无知。许多故事对于它们来说,无非是林中的鸟鸣,坡上的云烟。


穿过林中小路,会看到路两旁那些石头,上面攀着苍老的藤条。苍劲,苍老的藤条。把巨大的石头紧紧捆住。第一次登山,看到此景,当时吟得数句:“藤条不自量,欲捆太古物。得之何处放,谁有太古屋?”没有这么大的房子,就不要奢求拥有这么大的东西。什么时候都要量力而行,适可而止。下山时又得数句:“仙子下山去,何日再往还。回首登山路,巨石何岩岩。”姑射山的仙子也下山去了,多年之后成为一家杂志的主编,这其中是否也有五皇山赐予的福气,我们不得而知。当然,个人的努力始终是排第一位的。在山下茫茫的人海尘烟中,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找到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理想。

下山的路,靠近山脚的路边生长着许多大叶子野芋,大概是这种植物极喜阴凉、潮湿。适宜水雾氤氲的环境。我们家乡称为老虎芋。在树脚下,大石间,一张一张的大叶子,就像一朵一朵的绿云。石气养其心,清姿倍堪怜。因为有石气滋养,姿态非常让人怜惜。还有那些野芭蕉,一蔟蔟,一丛丛,处处蕉入景,颗颗石凝斑。接近山脚的那些石头,由于水汽湿气原因,上面生长很多微生物,于是形成各种色斑。野芭蕉到处可以见,野芭蕉有一种不可驯服的气质,它跟种植的芭蕉很不一样,你永远看不到一种垂头丧气的模样。它永远有一股野气,一股清奇的气。无法驯养出来的气质。第一次登上五皇山,遇见八角树,第一次看到了滴香凝芳玲珑剔透的生八角,我不禁激动万分。之前看到的都是晒干的八角。初见八角树,临风发幽香。人的内心,大概都潜藏着对生动青涩的生命状态的渴望。

告别南阳石之后,我们又乘车来到五皇山的另一个景域。是一处以野生茶闻名的高山茶园。茶园有一个很雅致的名字:石祖禅茶园。因为五皇山脉多有雄起的石头,颇似阳根,人们遂奉为根祖,石祖一词因此而得名。又因茶园开发者喜参禅论佛,遂有禅茶之名。禅茶为清静之物,石祖为勃动之象,这一静一动,就在这高山上神机妙算地结合在一起。因禅茶静气潜移默化,石祖也已变成宁静有历史感的事物。于是,石祖禅茶,在茶香之中,又多了一份传承感和历史感。石祖禅茶园保留着很多有年代的茶树,非常珍贵。那些长满茶树的山上也是巨石纵横,它们或偃卧或雄起,或长啸或低吟,如狮如虎,姿态万千。垒垒的巨石叠成石门,石关,形成石屋,石室。看着这座到处都是浑圆的巨石的山,我即兴作了一副对联:满山都是佛,遍野皆为禅。灵感正是得自于每一块外形浑圆,佛性十足的五皇山石头。


那天傍晚时分,透过山顶景观餐厅的玻璃,我看到远处山峦上燃烧的晚霞。看到霞光在山梁上流淌成河,何其壮观!晚霞的丰富柔和的光透过玻璃照进餐厅,照在每个人的脸上,每举起一杯酒,都能感觉到举起的不是酒,而是琥珀,是霞光。这霞光中的晚餐,几乎是我经历过的最神奇的一次。大自然的赏赐,我们要万分珍惜。


我突然顿悟,酒在古代有一个别称叫流霞。莫非是古人也有过一次在山顶上难忘的霞光晚餐?霞光也流淌在每一个人的酒杯里?